人生，是什麼……
人終究會死去。
視覺、味覺、嗅覺……一切感官都將在死後消失。
終將不再存在於整個世界上。
所以，不過百年的人生，意義是什麼……
人類文明的延續？
宇宙不也終究會化為灰盡麼？
鳴海悠走下河邊公路，在河邊草坪尋一處位置坐下，看著水面閃爍的那抹金紅漸漸消退。
少女靠近的腳步聲，踩在柔軟的草坪上，沙沙地響，最後在他身旁停下。
更何況……
他從來都是一個自私的人，人類文明之類概念，也不該存在於他的考慮範圍之內。
他只是在想……
一段註定會消逝的時間，究竟做些什麼才是有意義的？
更何況是早在出生便已框下了無數條條框框的人生。
出身環境、天賦才能、長相樣貌、乃至人際關係與性格，都在每個人幾近規定好了的路線中有條不紊地前行，直到終點。
就像那些哲學家們所領悟與傳授的一樣，人的一生，自己所能夠影響與改變的事情，只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。
乃至一生中，會遇到什麼人，達到怎樣的高度，都已經在命運中有了註定。
“看到你面前的河了嗎？”他的耳邊突然響起少女柔和的輕語，“從源頭流向盡頭，映照一路沿途的風景，人生就是這麼無聊的東西。”
“……”鳴海悠看著河水，點了點頭。
“所以……”少女接著說，“問出這種無聊問題的人，一定有著世界上最無聊的人生。”
“我……”鳴海悠發覺，他的聲音，不知不覺間變得有些沙啞了……
“覺得自己看透了人生的本質，所以傲慢，所以自卑，所以甘願隨波逐流，所以永遠半途而廢……因為在你看來，一切都是無意義的。”
“……”隅田川河面的波光在他的視線中化作一個個光點，模湖、分離、重合……
沙沙……
少女在他身旁坐下，將一隻手覆蓋在他撐在草地上的手背上。
鳴海悠回過神，被少女突然間的動作斷了思緒，有些失措。
“看向我。”少女向他輕聲說。
待他轉頭，今出川千坂將臉頰湊近，以鼻尖與鼻尖輕觸，近到能感受彼此的呼吸。
片刻即分。
“你會因此而喜悅，這就是意義。”她說，“無論將來如何，人生終會迎來終點。
就像一場雨終究會停、一場夢終究會醒。
你卻不會忘記下雨時你曾坐在窗邊聽雨，不會忘記做夢時你曾與三名少女相遇。
就像一場比賽終究會決出勝負，一支樂隊終究會在時代中落幕。
他們卻不會忘記自己為了比賽做過多少努力，不會忘記曾在展演廳和演唱會上演奏過多少首歌。
有意義的，從來不是只有結果。”
“……”
今出川千坂從草坪上站起身，整理裙角，隨著沙沙的腳步聲回到河邊的公路上。
許久沒有動靜。
大抵是離開了。
鳴海悠閉上眼睛，平躺在河堤草坪上，聽風，感受秋風吹來的絲絲涼意。
……
“的確很無聊啊……我這個人。”
他當然知道。
沒有人會喜歡無聊的人生。
以此類推，沒有人會喜歡擁有無聊人生觀念的他。
這不是理所當然的麼……
而已經對人生不報任何期待的他，又如何會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懷抱期待？
大概這就是他所謂的“自卑”吧……
不知過了多久。
直到閉著眼睛感覺到光線變化，天色逐漸暗澹，公路邊的路燈陸續亮起。
他坐起身，整理沾上了草葉的衣服，同時也整理自己的思緒。
如果這個世界是夢。
今出川千坂被他喚回夢裡，終究會從夢中醒來，離開這個世界。
尚在夢中的他，會忘記這一切，然後繼續在這個世界生活，直到死去，或者有朝一日放下執念，離開這場夢。
一定會是這樣……
一定會……麼……
……
公路旁的路燈下，少女抬手，將被風吹散的髮絲撩到耳後，低頭看了眼時間，“現在六點十七分，還有十三分鐘，去買紅豆麵包。”
[意義。]
鳴海悠定在了原地。
“怎麼？覺得不可思議？認為我應該已經走了？”
“並沒有。”他搖頭，走了過去。
月光與散射的路燈下，微風拂過茵茵青草，撫平少年少女來過的痕跡。
就像少女所說的那樣，也像他自始至終所認為的那樣。
人生苦短，並不需要找什麼意義，活著就已足夠。
他明明知道。
卻始終想要在永遠不會有結果的路途終點，窺見花開……
又怎麼可能成功呢？
“兩個紅豆麵包。”
“嗨~嗨。”
熊谷屋麵包店，店主將紅豆麵包用油紙包好，遞到今出川千坂和鳴海悠的手裡，接過今出川千坂遞過去的一萬円紙幣，低頭去找零錢。
“你們……是在談戀愛吧。”
“不是……”鳴海悠下意識否認。
“是未婚夫妻。”今出川千坂輕聲說，“雖然暫時還沒有選好訂婚的日子，但已經確定將來要結婚了。”
“這樣啊~”店主忍不住感嘆，“真是羨慕啊，我和老頭子當年就沒有這麼浪漫，只是去民政部領了一張證件，便算作結婚了。”
鳴海悠看向今出川千坂，少女笑著指了指他的臉。
紅得發燙。
“這是找回的零錢，另外再送你們一盒曲奇吧，祝你們事事順遂開心。”
“感謝……”鳴海悠伸手接過曲奇，沒有組織好語言，差點卡克。
“哦呀……有這樣漂亮的妻子，突然提到結婚會臉紅也很正常的，不用太在意~”
……
……
“剛才的話，是因為是夢，還是……”
走在出租屋前的櫻花坡道上，鳴海悠實在忍不住，抬頭看著夜空開口問。
不安、慌亂、後悔。
或許不該問出口，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這是今出川千坂想要讓他放下執念，找到人生的意義，從夢中醒來，所說的話。
或者換一種問法，至少用開玩笑的語氣……
往事的回憶被勾起。
他絕對不想……再聽到那些話了……
那些帶著溫柔無奈和歉意的話。
【一】
【二】
【三】
【……】
“抱歉……”他回頭去看，想要將話收回心裡，說自己是在開玩笑。
抱歉。
嗒……
裝著曲奇盒的紙袋落在地上。
夜燈明亮的坡道，除了他以外空無一人。
“喵~”
不遠處出租屋的陽臺傳來貓叫。
是寢子在催促他回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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