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見那大肥魚,劉老婆子差點樂得合不攏嘴。
這不有現成的肥魚給她吃了嘛!
李婉娘看著劉老婆子那毫不掩飾的貪婪目光,心裡就不可抑制的生出一股煩躁和厭惡感。
那眼神真是令人作嘔。
林大山迎面撞上劉老婆子,見了人,他先是愣了愣。
自從過年期間,他給劉老婆子送兩碗肉過去,卻被對方數落指責是沒良心的白眼狼以後,他便再也沒去過了。
哪怕挨了大哥的打,她仍然覺得大哥處處都是好的,而他則是導致大哥性情大變的罪魁禍首。
林大山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,總之,劉老婆子的後事,他一定會辦得風風光光的。
剩下的……反正有大哥,也用不上他。
好半天,林大山才吶吶出聲,喊了聲“娘”。
林言淡淡瞥了她一眼,提過林大山手裡的魚,就要放到灶房裡去。
“哎哎哎!這魚別拿走!”劉老婆子卻急死忙慌的攔住了他。
林言連個眼角都不屑分給她,而是越過劉老婆子,徑直進了灶房。
少年人高腿長,步子也邁得大,劉老婆子怎麼能追得上。
況且林言這態度實在是令人惱火。
劉老婆子的火氣噌的就上來了。
她轉身,一手叉腰,指著林大山數落起來:“你瞧瞧看,這孩子什麼態度,啊?就是這麼對我一個年老體弱的老婆子的?這不存心欺負人嗎!”
往常聽劉老婆子說這些,聽她強調自己多慘,從小拉扯林大山和林大江多辛苦,林大山總會心生愧疚。
但如今,劉老婆子每次無理取鬧和護著林大江的偏袒,已經日漸將他心裡那份僅存的溫情消磨殆盡了。
聽劉老婆子說這些話,他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。
最終結果,無一不是讓他去補貼大哥。
聽著劉老婆子罵罵咧咧,林大山也沒吭聲。
他知道,劉老婆子不是真的想要罵林言。
果不其然,罵著罵著,劉老婆子就露出了真實嘴臉,她笑著搓了搓手,眼角的皺紋一條條漫出去,層層疊疊的,像是皺縮的樹皮。
“大山啊,娘最近的日子過得不太好,許久都未沾葷腥哩,瞧著你家裡養了這麼多牲畜,不如給娘帶幾隻回去吧。”
林大山不為所動。
過年他送肉,可是看到了,劉老婆子罵完他,回到桌上,扭頭就將那肉,一人一碗分別倒給了林大江和林家寶。
她自己只留了兩塊邊角料。
這種愛偉大嗎?
林大山不知道。
他只知道,給劉老婆子吃肉,他勉強願意,可每次那肉給她,也會被她補貼給林大江他們。
橫豎她都吃不著,那肉不如不給。
劉老婆子沒想到,自己一張老臉都豁出去了,沒了林糯糯那個礙事的死丫頭在,竟然也佔不到一星半點的便宜和好處。
林言此時已經把魚養在了盆子裡,這魚不著急殺,等林糯糯快回來時再宰都來得及。
殺早了不新鮮,自然是現殺現做更好吃。
他給魚接好了水,從灶房出來,長身玉立站在屋簷下,面無表情的睨著劉老婆子,淡淡出聲:“若是之前上茅廁的教訓還不夠,今日這魚你就拿走。”
劉老婆子記吃不記打,只顧眼前利益,本來那痛苦的回憶都快忘了,如今被林言冷不丁一提,她立馬就想起那一個月水深火熱的日子。
劉老婆子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,心裡憋得慌,偏偏這少年的眼神總是令她畏懼,所以她從不敢和他過長時間對視,更不敢直接拿林言撒氣。
聽他這口氣,當時那肉和麵粉是他加的料了!
劉老婆子心裡慪得要死,但又慫唧唧的,不敢和林言起明面上的衝突。
她可沒忘記林言的身份,指不定是什麼達官貴人的外室子,雖說如今落魄,可保不準他哪天得勢了,若是要來對付她,她一條老命都要搭進去。
欺軟怕硬,人之常態。
劉老婆子說她蠢笨吧,她偏偏這種時候又有些聰明在身上的。
眼見林大山和李婉娘不待見自己,那少年的眼神更是如炬一般落到她身上,讓她渾身發毛,背脊發涼。
劉老婆子當機立斷,訕笑著準備離開。
當然,她沒忘提上自己帶過來的那個竹籃子。
好東西撈不到,她還白送他們家三個雞蛋?
想的美哩!
蒼蠅再小也是肉,這三個雞蛋雖小,那也是蛋,拿來煮菌子蛋花湯,夠她們一家吃一頓的了。
劉老婆子提著竹籃,嘟嘟囔囔的離開了。
邊走邊低聲咒罵,路過院門口,還惡毒的往那花草叢上狠狠踩了一腳。
李婉娘嘆了口氣。
走了就好。
罵吧,又懶得。
打吧又打不得。
只能讓她有多遠離多遠。
等劉老婆子走了,李婉娘趕緊奔過去,將劉老婆子故意踐踏歪了的花花草草扶正,又用小木棍支稜起來。
真是為老不尊,打秋風不成,走了都要搞些破壞。
李婉娘心累又無奈。
林大山走了過來,將李婉娘半摟在懷中,眸中閃過自責愧疚之色,“婉娘,委屈你了。”
“不礙事的。”李婉娘搖了搖頭,嘴角微彎,露出一個淺淡笑意。
如今日子好過,女兒懂事又有福氣,劉老婆子只是偶爾上門來找麻煩,算不得什麼。
她已經過得很幸福了。
林大山心中越發愧疚,心中打定主意,要加倍努力對妻女好,日後把魚塘做大做好,讓母女倆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。
李婉娘和林大山說著話,林言識趣的沒有打擾,轉身進了灶房。
他也不關心他們的想法。
亦不在乎他們。
這個家裡唯一能讓林言有點牽掛的,不過是林糯糯罷了。
若是沒有她,他甚至不會多看林大山夫婦二人一眼。
別人的死活向來與他無關。
林大山和李婉娘說了會話,才想起來,林言還在呢!
他們大白天就這樣摟摟抱抱的,孩子看了多不好!
兩人臊得趕緊分開。
卻看屋簷下早就沒了林言的身影。
夫婦二人這才松了口氣。
林言這孩子是個機靈的,極其有眼色。
雖說沉默寡言了一點,但對林糯糯卻是頂頂的好。
兩人對視了一眼,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默契,而後相視一笑。
林言可不知道林大山夫婦在想什麼。
他正在灶房處理烤魚的配菜呢。
想到林糯糯那小饞貓的樣,林言眼底就忍不住泛起笑意。
且說林糯糯這邊,她隨著衙役坐進馬車裡,一臉新奇,東摸摸西摸摸的。
衙役並沒有上車與她同座,而是隨行在馬車兩邊。
林糯糯一個人就霸佔了馬車的大空間,坐起來十分舒坦。
馬車並不小,至少能容納四五個人坐下,林糯糯在裡面都可以躺下。
這座椅上還鋪著一層厚厚的軟墊,坐起來舒舒服服的,一點都不硌屁股。
並且這馬車走得並不快,一路按照常速行駛,格外平穩,偶爾碾到一些凸起的石塊才會微微晃動一下。
這可比坐牛拉的板車要舒服太多。
她還能在車廂裡隨意躺坐和吃喝呢。
這還是她穿來過後,第一次坐馬車,因此林糯糯很是興奮。
她在車廂裡探索夠了,才將擋住窗戶的車簾掀開,把腦袋探出去,好奇的往四周張望。
這一看,林糯糯犯了迷糊,這裡是哪啊?
這壓根兒不是往鎮上去的路,反而是越走越偏,往那更偏僻貧窮的山溝裡去了!
林糯糯心裡立馬警惕起來。
“停車!”
她拍了拍車壁。
可車伕充耳不聞,反而狠狠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,使得馬受驚,狂奔起來。
車廂隨之劇烈晃動起來,林糯糯也被顛得左右搖晃。
她心下一凜,暗道糟糕。
當時她只看他們穿著衙役的服飾,也沒仔細去瞧。
他們究竟是否是衙役,還有待考究。
但他們想要害她,卻是板上釘釘的事了!
馬車一頓狂奔,開啟了瘋狗模式似的,顛得林糯糯小身體在車廂裡撞來撞去的,根本沒法穩住身體。
那馬車越跑越快。
寧州多山,村與村之間,多是被大山所隔。
而那一行人,則是帶著林糯糯,往隔壁村行去,途中要經過一座陡峭的山,尤其是那山路,連綿彎曲,且崎嶇不平的。
若是靠人力走,倒還算安全。
可這一輛佔地面積極大的馬車上路,自然就顯得這山路越發狹窄。
不知何時,那幾個隨車行走的“衙役”已然消失不見。
車伕架著馬車往懸崖峭壁衝過去,隨後看準時機,身體猛地跳下馬車,矮身朝地上一滾,往山路靠山壁的內側靠。
而那輛馬車則不受控制的衝了出去。
砰——
隨著一聲巨響,馬車狠狠的砸在山崖下頭,四分五裂。
那人翻身站起來,抖了抖身上的灰塵,來到崖邊往下張望。
看見那馬車,以及摔死的馬匹周圍漫出的血跡,男人滿意的點了點頭。
雖說這山崖並不高,可下面都是亂石凸起,那個小女孩必死無疑。
他凝著山崖下,眸色晦暗不明,輕聲道:“若是做了鬼,也別來找我,我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。”
說完,男人便轉身離去,只是幾個起落,眨眼間就消失在山林之中。
與此同時,林家小院外,劉老婆子剛走出去沒多遠,就看到一群人匆匆往她離開的方向走去。
為首的那個中年男人一身青衫,下巴蓄著鬍子,面容削瘦,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。
他的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喜悅之色。
他旁邊那個八字鬍的老頭,一身料子不錯的衣裳,一看就是大戶人家才穿得起的布料。
而兩人身邊,跟隨了十幾二十個人高馬大的漢子。
這氣勢,看起來很是唬人。
劉老婆子嚇得一腳踏進了路邊的草叢裡,帶出一腳露水來。
她也沒在意,而是目送著他們敲開了林家小院的門。
那個八字鬍老頭怎麼如此眼熟?
“縣令大人?!”來開門的是李婉娘,她一見到那老者,就驚呼起來。
這下,劉老婆子反應過來了,哦,那是縣令老爺,官府的人啊。
不對啊,林糯糯那死丫頭不是被衙役給帶去見縣令了嗎?
都走了好一會了。
怎麼如今縣令又帶人親自過來找人了?
縣令一行人被急急迎進了林家小院。
劉老婆子心下一喜,總覺得有好戲看了,連忙湊過去,將耳朵貼在籬笆牆外,專心致志的聽牆角。
李婉娘見到縣令後,心裡那股惴惴不安感在此時達到了頂峰。
縣令也急得吹胡子瞪眼的,“什麼?我派人來接林糯糯去衙門?我沒派人過來啊!”
劉正青聽得緊鎖眉頭。
林糯糯不見了。
他心中百轉千回,心中有個答案呼之欲出,卻不敢去想。
身為朝廷重臣,雖說不可擅自結黨營私,可那些朝臣還是因為政見不和等原因,私下分成了好幾派。
其中有一派大臣,一向是看不慣劉正青這種兩袖清風的為官之道。
他太清廉公正,哪怕他們就貪一點點,也顯得他們是那麼醜惡。
做官的哪有不貪的?
本來大家心照不宣的,可劉正青拿出來和他們一對比,他們立馬就被打回原形似的。
朝中早有看不慣劉正青的人了,也從來見不得他好。
想來是一路跟蹤監視他,見這林糯糯提出了製糖之法,為了不讓他回去領賞,而故意把人騙走暗害了。
他依著林糯糯的法子,確實製出了微小的冰糖結晶,可細節部分並不完善,他還得向林糯糯請教。
這下倒好,事情做到一半,人卻沒了。
劉正青心裡清楚,林糯糯凶多吉少了。
他萬萬沒想到,那幫子人竟然如此狠毒,對一個孩童下手。
他們不敢對他下手,但又想截斷他的仕途。
因此凡是對他有利的、可以立功的機會,他們必定會暗中搗鬼破壞。
也是他自己百密一疏,沒想到這一點,才白白害了林糯糯一條性命。
這麼想著,劉正青竟是當即直接對著林大山夫婦二人跪了下來,眼中悔恨不已。
“是我害了她……她還那麼小……那麼聰明。”
聽了劉正青的解釋,李婉娘和林大山猶如遭遇了晴天霹靂,整個人都被震得釘在了地上。
李婉娘顫抖著嘴唇,哆嗦著問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你的意思是,糯、糯糯她……”
還未說完,李婉娘已經哽咽起來,一顆豆大的淚珠,不受控制的滾落出來。
林大山也心中悲痛難忍,連臉色都變得煞白,吶吶說不出話來。
林言雖然在灶房處理青菜,可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。
少年抿唇,把手裡的東西一丟,一言不發的朝院子外走去。
他不信林糯糯出事了。
她那麼機靈,一定會平安無事的。
全都怪他……
林言同樣愧疚。
若是他能發現那幾個衙役的異常,就不會讓林糯糯單獨出行了。
不,他根本不會讓林糯糯獨自前去!
也是幕後之人心思太過縝密,找人來假扮衙役,平常人對官府敬而畏懼,唯恐避之不及,又怎麼敢假借官府之名來犯事呢?
一聽是官府的人,平常人哪裡還會有防備之心。
一切都在意料之外。
但他相信,林糯糯一定還活著。
他要去將她找回來。
院內一片陰雲愁霧,氣氛悲痛凝滯。
李婉娘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而院子外,劉老婆子則咧開嘴,無聲的笑,笑得那張老臉越發抽搐的厲害。
瞧瞧她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秘密?
林糯糯死了!
死丫頭這下真的變成死丫頭了。
她頗為得意。
她就知道,那丫頭肯定一去不復返。
哪怕回來,也是個行屍走肉了。
沒想到還真叫她給說中了。
嘿嘿,死了!
劉老婆子開始打起林家牲畜的主意了。
林糯糯死了,林大山和李婉娘必定悲痛欲絕。
那魚啊雞啊還有地,肯定都無心打理。
劉老婆子可想好了,她壓根兒不用自己打理,在村裡僱幾個家裡最窮的少年,讓他們幫著幹活,最後出塘賣了魚,再給他們一點工錢就好。
劉老婆子將空手套白狼的算盤打得噼裡啪啦的響。
忽的,院子門猛地被推開,劉老婆子被嚇了一大跳。
隨後她就見那少年悶著頭往路上疾走,想來是要去找林糯糯的屍體。
院牆根的花草根本藏不住劉老婆子的身影,林言也看到了劉老婆子縮在牆根,笑得嘴都歪了的樣子。
但他現在急著去找人,沒功夫和劉老婆子掰扯。
不然的話……
看著劉老婆子那礙眼的笑容,林言只覺得心中不可抑制的升騰起一股滔天的暴虐怒意,促使他想要毀滅一切,胸腔內充斥著嗜血癲狂的殺意。
他瞟過路邊一根樹枝,只覺得那像是一把劍,能將劉老婆子戳個對穿。
其實殺人並不一定需要劍,只要力氣夠大,哪怕是撿一根粗壯的樹枝,把頂端稍微削尖,都能將人置之於死地。
可惜,他心中一心牽掛林糯糯,並沒有功夫料理劉老婆子。
他的速度很快,眨眼間就走出去了很遠,已經讓劉老婆子看不到他的背影了。
劉老婆子還在那偷樂,笑夠了,劉老婆子才緩緩起身,她慢悠悠的往家裡晃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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