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洗胡沙(六十二)

逸白有心誇讚,更樂意捧著她,幾乎是搶著話答:“姑娘既伸了腳,天下哪有不倒的呢。”

薛凌未答,更像是預設了這句話,又聽逸白道是“姑娘昨夜沒歇,必然乏的緊,院裡吃食熱水都是時刻備著的,是要用些,還是先歇一陣。”

二人邊說話邊往裡走,說來怪異,一日一夜沒怎麼閤眼,薛凌不覺有絲毫睏意,反而精神的很,聽得逸白此話,回道:“吃點吃點。”

她踩在臺階上,任性模樣唸叨:“你不知道蘇姈如那破地是真沒落了,我昨兒去只瞧見兩粒鹹菜,今早走只嚼得半口餅子,幸虧沒打起來,不然力氣都使不出來。”

活潑語調惹的逸白心間要笑,還未浮於表象又覺大事初成,原該志得意滿豪氣些,怎麼也該露出些心計老氣,偏回回見薛凌得意,都跟個十二三小兒一般。

沉府火光未熄,朝堂血腥猶在,她不說昨夜兇險,也不提此刻圓滿,反倒計較起幾口吃食。

外人瞧來,總有些....不合時宜。

想來往日薛凌和蘇府頗有輕易,莫不是說這話,是想提點自己不要再盯著蘇府?

逸白轉念,既未打探,也未應承,只順著薛凌的話道:“如此我立時去傳來,剛剛才接到姑娘,還沒知會底下人呢。”

薛凌道:“不急,進去坐吧,雖該死的死了,可這如何死的,你知道的沒準比我還清楚些,總不好叫我矇在鼓裡。”

逸白頷首應了是,與薛凌一道兒進到內院,閒話間丫鬟上了一桌子粥水點心並幾樣小菜,她開口讓逸白坐,逸白道是“用過了”。

薛凌沒再請,自盛了滿碗往嘴裡喂,這會過了早飯點,逸白吃過了也正常,只回來沒見著薛暝怪的很。不過她知那人斷不會平白無故沒了蹤影,所以也沒太放在心上。

吃得兩口,本以為逸白會說起朝事,沒料聽他開口卻是:“姑娘今日,倒要聽個新鮮。”

薛凌掛著沉元汌,不欲聽別的,想想並未掃興,而是揚頭笑道:“什麼新鮮。”

逸白彷若知她心事,道:“姑娘可不要怪我東拉西扯,這新鮮正是今日朝堂上傳出來的,說是今年,有十四個月呢。”

她頓了頓,這確實是個新鮮。不等薛凌問,逸白一一道來。原最近朝事並無別的,來回都是天災兵禍,今日本該大差不離,然開朝沒等其他人奏,司天監的人先跪了一地。

說是,今年有十四個月。

話裡荒唐,連魏塱都被逗笑了。一年十二月,祖宗法定,若月無中氣,則閏。閏月者,十九生七。

就是說一年本只有十二個月如果哪個月沒有中氣,按歷則閏一月,則那年有十三個月,而閏月,十九年只有有七年會閏。

天生天數,十三月已是極限,何來的十四月。

這事兒是新鮮,薛凌咬著勺子,仔細想了一遭,自己竟完全沒有印象,估摸著是從未聽過。

逸白笑道:“是吧,訊息傳回來,小人也聽了個新鮮。”又仔細說與薛凌,原這十四月就是曆法出錯了,導致一年中有兩個月間沒有中氣,按規矩,該閏倆月,這不就是十四月了。

薛凌道:“說來是,這怎麼了,也是大兇之兆?”

她素來當司天監那幫人全是妖言惑眾的騙子,聽得逸白方才說跪了一地,猜也猜得到這是出了偏差,估摸著有人要掉腦袋。

逸白道:“正是如此,監正言熒惑歲星犯月,固地生兇祟,迷廢三恆,違亂天常。唯重建四極,分明五正可解。”

薛凌道:“如何重建,又如何分明?”

逸白笑道:“朝堂也如此問呢,可惜小人不識得天向之說,傳話的口若懸河說了一大篇,小人都抄下來壓在姑娘桌上了。

小人唯聽得一句,便是重觀天象,始定萬物。只可速結,萬不可貿然新起。另五月初須得高開祭壇,行儺戲以驅邪。”

薛凌呆滯片刻,嗤笑一聲繼續把粥水往嘴裡送,間隙散漫道:“神鬼之說,無稽之談,這點破事也能正那麼久。”

逸白:“是這麼個說法,只是,陛下多問了一句,既兇祟已出,祟在何方?”

“嗯,在何方?”

“禍在東南,西北大祥。”

薛凌頓首,半晌抬頭,盯著逸白笑:“這司天監,該不是霍雲婉養的吧。”

逸白如她回時得意,笑道:“姑娘說哪的話,霍家姑娘能養人,還能養得這天不成。四季節氣,傳了千年百年,偏到今日多了一月,正是天意如此。”

薛凌仍盯了他半晌,復緩緩收了目光,丟了勺子揮了揮手,示意逸白退下去。

逸白抿笑頷首,道:“姑娘既知了,小人就不站著了,您早些歇著吧,旁的事兒,閒下來說也不遲。”說罷無聲退了去。

薛凌捏著那只勺子,良久都是一副呆滯相,直至薛暝突而冒出來,她才受驚一般回了神,笑笑又去舀碗裡的粥,並沒問薛暝去了哪。

薛暝瞧她似不太開懷,站了半晌方湊到前頭,低聲道:“去的人回來了,說...沒找著。”

她不鹹不澹的問:“去哪,回哪,啥沒找著。”

“臨春,那....找不到幾個活人了,說是,差不多的姑娘百十上千,活著些許還能認出來,可沒了的,實在分不清誰是誰了。”

勺子在碗沿磕的“哐當”一聲,並著一聲冷笑,道:“找不著算了。”

薛暝以為她動怒,忙勸道:“當真是找過了,那邊,十人剖腹翻不出一粒糧來,她.....我已命人沿途再找找看...沒準往京中逃難了也未知。”

薛凌起身,未置一言往屋裡走,恍若睏意一瞬襲來,人都要站不住了。薛暝緊跟著進到屋裡,眼見她過了屏風往床榻去方住腳。

站了一會沒聽見動靜,轉身要離去,忽聞薛凌道:“沉府燒完了嗎?”

那麼大的宅子,白日裡起火怎麼可能燒完呢。薛暝老實道:“火已經滅了,約莫還剩下一些,不過書房處燒的透,什麼也沒剩下。”

裡頭再無動靜,燒的透,什麼也沒剩下,她記起京中薛宅,那年是.....流民生亂。

反正,都是什麼也沒剩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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