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3章

李策

她顫聲叫道,只見一個深深的刀口橫在他的胸前,只要再偏一寸,就能刺破心臟了,她後怕的看著他,頭皮都是發麻,想去抓他的手,卻又不敢,只是反覆的說:沒事了,慢慢養著。

原本,李策斷斷續續的開口:原本想這幾天親手給你準備嫁妝的,這下,要便宜孫棣那家夥了,不知道不知道他會不會貪汙。

楚喬強顏歡笑,柔聲說道:你放心,我去看著他。

恩。

他似乎很累,只說了這幾句話臉色就更白一分,楚喬連忙說道:你先睡吧,不要再說話了。

喬喬,在旁邊陪著我吧。

好。楚喬連忙點頭:我哪都不去,我就在這陪著你。

李策沉沉的睡過去了,期間太醫曾來為他換了一次藥,楚喬親眼看到那個傷口,對他受傷的疑慮更深了,只是現在還不是處理這些事的時候。

三天之後,李策的傷勢有了好轉,臉色也好看了許多。

這天上午,楚喬正在內殿為他打扇,忽聽外面傳來一陣喧譁,她揚眉看去,秋穗急忙跑進來,湊到她的耳邊小聲說道:太后回宮了。

楚喬一驚,連忙走了出去。

還沒出儀心門,就見太后的鳳駕迤邐而來,她給太后請了安,一路跟隨又回到了儀心殿。侍女撩開簾子,太后一身樸素的青色單衣,楚喬抬起頭來一看,不由得心下一驚,不過是幾年不見,太后卻好像變了個人一樣,蒼老的不成樣子。滿頭白發,皺紋深深,一雙眼睛幾乎凹進去了,通紅一片。

她剛一下轎,眼淚就流了出來,悲聲說道:我的策兒呢我的策兒怎麼樣了

啟稟太后,陛下已經無礙,只需要靜養。

太后一邊流淚一邊罵道:你們這幫奴才,到底是怎麼伺候的若是皇帝有一點事,你們全都給我陪葬

說罷,就往儀心殿走去。

奴才們嚇得全都跪在地上,頭都不敢抬。

沒有人敢攔太后的駕,楚喬跟在後面,一路進了儀心殿。李策此時仍舊在睡,太后剛一看到他,眼淚就掉了下來,顫巍巍的靠上前去,似乎想要去摸他的臉。

一名太后身邊的宮女走到楚喬面前,皺眉說道:你是何人為何在這太后來看皇上,其他閒雜人等立刻迴避。

梅香眉頭一皺,正想說話,楚喬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衣袖,點頭道:知道了。

說罷,帶著梅香幾人就退出了儀心殿。

小姐是皇上讓你陪著的。

楚喬嘆了口氣,說道:人家母親回來了,我們有什麼理由還繼續呆在裡面

秋穗在一旁說道:沒想到太后還挺疼皇上的。

這時,孫棣大人從前面走來,見了楚喬微微一愣,問道:姑娘怎麼不在儀心殿

梅香搶著說道:太后回來了,把我們小姐給趕出來了

太后

孫棣聞言頓時一愣,轉身就大步往儀心殿走去,沉聲說道:是誰接太后回來的陛下遇刺的訊息外面並不知道太后怎麼會回來

就在這時,儀心殿裡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尖叫聲,孫棣和楚喬同時一愣,猛然推開儀心殿的門,一起衝了進去

只見太后手握著一隻匕首,蒼白的臉上滿是殷紅的血,神色淒厲,哪裡還是那個溫和慈祥的婦人,像是一個魔鬼一樣的站在床前,嘶聲叫道:我殺了你我殺了你我要為洛兒報仇

楚喬的腦海中轟然一片蒼白,像是極北方的風,呼嘯著橫掃而過。

午後的陽光從大暢的門口照進來,明晃晃的亮,刺得人眼前一片花白,四周那樣亂,有人在驚呼,有人在尖叫,有人倉皇奔出去宣太醫,侍衛們衝上前去,雪亮的刀子閃爍著銀色的芒,在地上畫下一道道白亮的光影。

她站在原地,眼睛彷彿不能承受這樣明媚的光影,熱熱地癢。太陽像是用堅冰所造,照在身上寒澈澈的冷,彷彿被浸入冷水,寒氣從指尖冒起,一絲絲的襲上她的手腳腰身漸漸覆蓋上胸口,心口怦怦跳得厲害,一突一突地彷彿要從腔子裡跳出來,喉間又酸又澀,連呼吸都變得不再順暢。

太后一身衣衫已被鮮血染紅,蒼白的臉上攀起兩絲病態的瘋狂,她的眼睛明亮且猙獰,被人制住之後也不掙扎,只是用充滿恨意的聲音冷冷的說道:你們都是畜生,都該死,我殺了他,現在再殺了你,我要為我的丈夫和兒子報仇。

那一刻,楚喬看到了他的眼睛。

生平第一次,她覺得她透過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心,不像是以往的輕挑,不像是以往的深邃,不像是以往的波瀾不驚難以揣測。那一刻,她清晰的透過那雙幽潭看到了其中的喜怒哀樂,看到了壓抑低沉的脈脈暗湧,看到了如塞外雪原般的皚皚蒼涼。

他就那樣躺在那裡,傷口處的血像是漱漱的泉水,將他淡青色的衣衫染紅。他靜靜的望著他的母親,眼底沒有震驚,沒有仇恨,只有刻骨的疲倦排山倒海的席捲而來,將他俊朗的容顏完全淹沒。

窗外有呼呼的風吹過,晃動著薄薄的窗紙。地上的鮮血蜿蜒的流動,密密麻麻的人影衝上前去,為他止血為他醫治,殿外再次響起了宮人們驚慌失措的聲音,一切就像是一場無聲的啞劇,楚喬什麼也看不到,什麼也聽不到,只是呆呆的注視著他的眼睛,冰冷的觸感在自己的皮膚上一寸一寸地爬過去,直到心底。

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在燕北高原上的一次圍獵,大雪封山,一隻母狼被餓的極了,好不容易抓到一隻麋鹿,正在大快朵頤,它的孩子縮在一旁,卻悄悄的走過去,在那鹿肉上咬了一口,母狼頓時就怒了,揮起爪子就抓了小狼一下。小狼被抓傷了,遠遠的縮在樹根下畏縮的望著母親,嗚嗚的叫著,卻不敢再上前了,它的眼神那麼憂傷,像是被拋棄的孩子。

有人來拉她,她卻固執的不肯走,腳下彷彿是生了根,怎樣也不肯挪動一步。

她突然那麼害怕,血脈冰冷,手指都在忍不住的顫抖,她不想出去,那些血刺痛了她的眼睛,她害怕出去了之後就再也走不進來了。

越來越多的人聚過來,有人在她耳邊大聲的說什麼,單薄的絲綢不堪這般大力的拉扯,發出嘶的一聲脆響。她突然極響亮的叫了一聲,一把揮退眾人,就往內殿跑去。

抓住她

有侍衛在大喊,越來越多的宮人們向她跑來,她緊張的退後,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是寒戰戰的冷。

放開她

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,那般沙啞,像是渾濁的風吹過破碎的風箱,李策半撐起身子,胸口是淋漓的鮮血,手指青白,遙遙的指著她。

陛下陛下您可不能亂動啊

一連串的驚呼聲隨之響起,他的身影前傾倒在床上,大口的鮮血從他的口中噴濺而出,像是一匹璀璨的錦帛被生生的撕裂開。她如墜冰淵,那麼深的寒冷從脊背爬上來,房門緊閉,陽光被隔絕在外,光線透過窗紙,被篩成一條條斑駁的影子,她站在人群之外,看不到他的眉眼臉容,只有一隻青白的手從被子裡垂下來,白慘慘的,沒有一絲血色。

太陽漸漸升到正中,又漸漸西落,一彎冷月爬上樹梢,在儀心殿外灑下一片白亮的光痕,更漏裡的沙一絲絲的流瀉,就好像是那具軀體裡的生命般,緩緩的被抽離出去。

一絲哽噎的哭聲突然自一名滿頭花白的老太醫的口中溢位,飄渺的帷帳之後,女子的身影像是一行青煙,驟然倒下,隔著濃濃的帳幕,她的雙眼渾濁不清,只能看到依稀中那一隻搖曳的紅燭。

醒來的時候,四下裡一片死寂,她恍惚間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,然而看到梅香驚喜的臉,她的心卻突突的疼起來,鞋子也沒穿,掀開被子就跳下床去。

楚姑娘呢

外面響起了男子急促的聲音,她散發赤足的跑出去,臉色蒼白的像是一隻鬼。

孫棣看著她,神色突然變得那般悽婉,他靜靜的低著頭,輕聲說道:陛下要見你。

儀心殿變得安靜了許久,沉寂無聲,她一路走進去,穿過層層帷帳幕簾,一直走到他的龍床之前,隱約覺得,他似乎要同這座空寂的大殿融為一體了。

她在榻邊跪下,手指冰涼的,緩緩伸出去,指尖碰到他的手臂,卻微微一縮,只感覺他的身體比自己還要冷,就像是燕北高原上終年不化的雪,千古不變的冰川。

她的呼吸那麼輕,聲音也像是轉瞬就會飛走的蝶翼,靜悄悄的在殿裡響起:

李策,我來看你了。

他的睫毛微微動了動,然後睜開,目光幽幽的聚過來,靜靜的看著她,目光那麼寧靜,似乎隱隱的包含了那麼多那麼多,他艱難的伸出手,對她招了招,淡淡的笑,輕聲說:喬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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